“很多人认为我是
策划大师、营销大师,甚至和我攀比,我耻于和他们为伍。”王志纲声调突变,“我哪里只是一个做营销的人呢?我哪里只做
房地产呢?”接受采访的大部分时间他略微侧身,抱着手臂—掌控与防御兼具的姿势。但诠释自我时他会激动,音容动作乃至空气都突然呈现出剧烈变化。
15年前独立
策划人王志纲很火。
他有一个曲折的成名故事,从颇具才名的新华社记者、无冕之王,大跨度转型为地产
策划,渗透着理想主义色彩;也有很多成功案例,广东碧桂园、99昆明世博会、星河湾及南国奥林匹克花园的“华南板块”之战等,至今仍被地产
策划界奉为经典;加上系列财智类畅销书出版,这些都足以令他在2000年前后成为亮眼风景。
不过那是从前的事了。红了几年后,随着中国地产业成了“傻子都能赚钱”的行业,王志纲光环也渐渐不再闪耀。他渐渐淡出公众关注,虽偶然也在媒体上露面,年轻一代知道他的人已经不多。
盛名过后,是蜕变还是没落?
“我不是营销人!”
深圳深南大道旁一个小区楼盘的29楼,整层都租了下来,一半办公用,另一半作王志纲个人起居室,以便他随时趿着拖鞋就可以出来工作或会客。他也对自己这个习惯津津乐道,以示随意,乃至对来访者的漫不经心。
他善于掌控场面。初次见面便先声夺人,了如指掌地说出一串记者的个人资料,且抢先问:“你为什么想起我?你知道这些年我在做什么吗?”
其实,仅仅看王志纲工作室的网站,很难说出其与过往,或是其他具有一定规模的
策划机构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只是2002年后,其早期以
房地产业为主的业务重心显然转向了城市和区域发展领域,以及新
经济、
健康产业等;工作室也发展出了北京、上海、深圳等6个中心,员工接近200人。
但这些年每当王志纲在公众面前出现,都会极力强调王志纲工作室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
策划公司乃至商业机构—尽管它日进斗金。
“我们这些年轻人,他们都是和省委书记、省长打交道的。‘西安与咸阳计划’是陕西省委请我们做的,成都的‘天府新居’是国家
战略,也是我们做的。”他说,潜台词是,虽然淡出了公众眼球,这些年他与政府的关系却日益密切,用他本人的话说,“潜得越来越深”。
所以如果你像世纪初那样,继续尊他为营销泰斗,他会显得愤怒,感到被贬低,甚至是一种折辱。
是的,哪怕只是时间不长的接触,你也能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那种强烈的自我意识。他是那么在意外界对他的认知是否与自我认知一致,他会通过不断“纠正”你,以体会完整的自我价值与尊严。
他并不否认,这与人生经历所带来的创伤感相关。
“自卑曾使我极度敏感!”
如果没有“文革”,王志纲本是个温室里长大的孩子。直到10岁之前,他都觉得自己很幸福,爷爷是大乡绅,80年前创办了当地第一所中学,父亲是中学校长,母亲是粮食局的
中层干部,走在乡里,全家受到的都是尊敬和仰慕。
然而11岁那年,“文革”开始,“爷爷成了大地主,父亲是牛鬼蛇神,我们是狗崽子”。“很多贫下中农要保他(爷爷),但在极左的年代根本保不了。最后,押送他的长工半路给了他一点鸦片,自杀了。”年幼的王志纲跟着父母去给尊敬的祖父收尸,心灵受到极大冲击。
自此,他的命运完全颠覆。父亲因为出身多次受到牵连,他在学校更受到了“另眼相看”,“同学和你划清界限,完了还有人欺负你,街坊邻居用你过往完全想象不到的态度对你,你必须努力和他们打成一片”。
而对灵魂深处最大的伤害是,当思想一度被裹挟,那个11岁的孩子真的相信自己有原罪。他跑到社会最底层做泥水工,努力“改造”自己。
“故乡、老家对我来说一直是个不能回忆的地方,是灾难的源泉,一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和这些事有很大关系。要有尊严感,士可杀不可辱。”
在这个背景下,就很容易理解王志纲一路以来的人生选择。
他在自己的书中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价值最大化是我内心中的一种呼唤。”
上世纪80年代初,他主动选择到新华社当记者,因为这个
职业在当时的人们眼中是“无冕之王”,带有特立独行、超然独立之类的理想主义色彩。王志纲在新华社10年,很多时间都住在一个阁楼里面,房子里除了一张床外,连电风扇都没有,可谓家徒四壁。夏天挥汗如雨地伏在床上写稿,实在太热就跑到厕所里面拿凉水浇一下,就是这样写出了包括广东改革开放等一系列专题。
对他来说,这段岁月虽然艰苦,却很有成就感,因为“到哪里人家都很尊重你,从省委书记到企业家们”。
然而到了1990年代后期,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记者的风光与辉煌日渐不再,这个
职业带来的价值感已不足以抚平内心不断反噬的痛苦与创伤。他承认,彼时的自己仍然因自卑而敏感、尖利、睚眦必报。
“但是离开要干啥呢?当时就两种选择,一个是当官,一个经商,因为知识分子没有一个独立生存的空间。但我觉得都不适合我。”最后,他一咬牙,在名片上印上“王志纲,
市场策划人,自由撰稿人,独立制片人”。
当时一个老板看到他的名片,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又要自由、又要挣钱、又要独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当时就是一个愿景,我要凭我自己的知识、思想去走出一条既不依附于官又不仰仗于商的第三种生存。”这也是当时还敏感和有点小心眼的他迂回地堵上那些讥讽他“出去后一定还要靠新华社的牌子招摇撞骗”的人的嘴,甚至给他们一个耳光的方式。正如很多年后,他还记得去问一下那个嘲笑过他名片的老板:“你说我现在做到了没有?”对方连连点头,“服输了!”他乐了。
“让老板来找我!”
王志纲说,工作室里的普通员工,很多都是优秀的博士生。“虽然年纪轻轻,但走出去和省长打交道都是不卑不亢的。”他尤其强调这一点。不过,当这些博士生簇拥在他身旁时又显得格外谦恭。我们整个采访过程,4位穿着深色西装的员工被要求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低调而认真地学习和记录。这里俨然一个以王志纲为中心的王国。
2014年春节前这段时间,王志纲一直呆在深圳,据说很多老板和政府项目负责人因此巴巴地跑到深圳求访。
不管其他同行是否同意,他认为是自己创立了“
策划”这个行业。一开始,他在广州创立王志纲工作室,在五羊新城办公,因为新华社任职时期名声在外,生意很快就找上门来,什么都有,卖牙膏的、卖纸巾的、卖酱油的,后来才确立了
房地产策划的主要方向。
“它是‘卖方
市场’的。”王志纲强调。必须让老板们自己找上门来,而不是放下身段去拉生意—这对他来说永远很重要,那象征着曾被挫伤的尊严重新得到树立。
在《第三种生存》一书里,王志纲开篇就说“老板不是人”—“他们的眼睛是铜钱做的,看到的永远是白花花的银子。他们的鼻子像鲨鱼一样,能够闻到暴利的血腥气味……他们是最大的实用主义者,他们相信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为了利益就算是祖上的冤家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为了利益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可以撇在一边。”
此前老板们大概从未见过这种人,一边赚着自己的钱,一边还毫不客气拿自己开涮。他们大吃一惊,但还是去买书,不知真心还是违心地说“骂得好”。
这种人生酣畅淋漓,但也是危险的,需要时刻“挟持”着对方的软肋才能保持高高在上的优势。“为什么选择
房地产?因为当时他们快死了。1993年政府宏观调控,这些老板们一夜之间全部懵了,我在这个背景下救他们。他们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否则怎么会低下高贵的头来求你呢?”
然而王志纲也很清楚,一旦自己变得可以取代,双方的关系就会发生逆转。
不能停下的脚步
王志纲恐怕不会同意把“焦虑”、“恐惧”之类的形容词用在自己身上,那么换一种说法,就是他一直很有“危机感”。
2009年工作室的年会发言上,他首次向整个
团队正式提出未来要花三四十年时间,把王志纲工作室打造成一个真正的“智库”的愿景。
虽然凭借着过往的成绩、声望,一直在
房地产策划上吃老本甚至赚更多的钱,对王志纲本人及工作室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事实上早在2002年,他就淡出了
房地产领域和公众视野。
当别的
策划机构担心不能吃住
市场的东风时,王志纲害怕的是被
市场束缚。“我不希望员工挣钱太多、在
市场中走得太远,更希望他们能拿出创新性更强的成果出来。”就像树木太茂盛时需要剪枝,才能逼着它往上长。
他说“非新勿扰”—不创新者死。
他花大量
人力物力,做了很多对中国新
经济和前沿产业的研究工作,他设立了
战略研究院,集中探讨居民城镇化、
金融、新
经济、创新四大热点问题,出了一本几十万字的白皮书,正准备在媒体平台上发布。他希望一直走在中国
经济发展、走在新产业破题的前面,这样才能在客户心中一直保持无可取代的地位。
但放眼更长远的未来,中国最需要的是什么呢?他认为是真正的智库。
“它需要具备几个条件。第一点,立场要超脱,不能仰人鼻息,要第三方生存;另一个是卖方
市场,你选择客户,而不是客户选择你;要有一套独特的方法论即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同时要能抵御诱惑。”
事实上,淡出
房地产业后,王志纲的业务重心就在不断往城市和区域发展领域偏移。这意味着,他的客户不再是企业而往往是政府;对手也包括了各个政府智囊机构,以及众多专家学者。
然而凭着20年来与
市场的无缝对接,他几乎不将对手看在眼里。
“西部有一个很大的开发区,我不喜欢那个书记,他也知道。于是他就说,不信没有了王志纲就吃不了灰毛猪,要找个超过王志纲的最好的机构做规划。”王志纲说,后来他们找来北京一个研究院,给他们150万。对方很兴奋,从没接过这么大的单子啊,弄了50多人过去,光博导就10多个,花了3个月,真的下了很大功夫。“但后来那个书记又来找我了,我说你不是找了中国优秀的学者吗,怎么还找我呢?他就说,‘他们的确很下功夫啊,搞了一屋子资料,但现在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把这一屋子资料变成一张纸’—他要的是一张可以操作的纸。学者们对这个没办法,他们论证、阐述,讲得很好,但就像国足一样,只见到他们传球,就是不进球!”他哈哈大笑。
这就是王志纲这些年来保持下来的最大优势:比
市场人更有思想,比学者更懂
市场。“(做智库)让企业埋单不算本事,让政府埋单才算!现在我们的政府埋单率达到70%。”
“关键一点是,现在我们的案例库已经积累了上千个案例,如果真的再走30年,整个中国的
经济总量将会和美国一样甚至超过美国,那时候西方将会对东方刮目相看,不会认为西方人的规则才是规则。这时我们的智库拥有这个风云激荡30年最丰富的案例库,参与了今天激变的整个过程,我想这家机构完全可以代表中国,和美国对话,去阐述中国的故事、东方的故事。”
以这样的方式,他觉得自己终于超越了早些年噩梦一样缠绕着他的自卑,守护了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的尊严,姿态高傲得有如一个精神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