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皮筏子
船自方方囊自圆,小于舴艋疾于弦。
日斜风定人归后,拾起虚舟荷半肩。
(高一涵:《兰州绝句》)
羊皮木筏载西瓜,停泊河干月欲斜。
舟子移瓜真妙绝,相将惟用三指叉。
(黄国华:《咏皮筏》)
这两首诗都作于二十世纪40年代,都是描写黄河上皮筏子的:前一首写皮筏子的形制和客运,后一首写筏夫们装运西瓜的劳动场面,歌颂他们的聪明才智。从这两首诗中我们可以想象出当年兰州黄河段上皮筏子客运货运的繁忙景象。今天人们乘坐皮筏子是为了体验在黄河上漂流的惊险与快乐,然而在二十世纪50年代以前,皮筏子却是兰州人走亲访友或贩运货物不可缺少的便捷的交通工具。因为那时候兰州陆路交通工具除了少量的汽车(大约在1946年前后兰州城区才有了由中央广场开往十里店的汽车营运线路,那是一种被外国人淘汰了的破旧卡车,乘客是站在车厢里的,汽车一开起来,冒着黑烟,油烟味混杂着车子扬起的尘土,呛得人难受,车下面还不时发出啪啪的怪叫。),也就只有木轮(或胶轮)畜力车,除非不得已,人们是不会乘坐它们的;而贯通黄河两岸的桥梁也只有中山铁桥一座。在铁桥东边远处的人们要想到河对岸的某个地方去,如果要经过铁桥,就要绕一个大圈子,那是很不方便的,因为那时兰州除了城区有砂石道路外,郊区都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而即使是铁桥西边远处的人们要想到下游的某个地方去,走陆路是非常辛苦而又费时的。因此那时的人们坐着皮筏子到对岸或者到下游的某个地方去,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况且它行驶的速度快,也免除了人们陆路跋涉之苦。别看皮筏子小,可乘坐的人也有四五个,或能装载好几百斤货物。
皮筏子在兰州最早出现在何时,史书上并无明确记载。晚清学者张国常在《重修皋兰县志》(以下简称《县志》)里有如下记载:
邑俗以大木联属,纵横二、三丈,呼为木筏;以牛羊浑脱为囊,其数或四或八或十馀不等,上用围,一二寸小木数根相联属者,呼为棑子,亦名皮筏。盖即“小曰桴”之意,所以别于木筏也。(卷十一:《方言》)
此《县志》完稿于十九世纪90年代,从它所述皮筏的形制来看,那时的皮筏子已经跟今天的皮筏子没有什么区别,当时制作的工艺已经相当成熟。由此看来,早期的皮筏子应该比这要原始,时间要早得多。
那么,黄河兰州段上的皮筏子最早出现在何时呢?有没有其他史料供我们推测呢?这里有两条旁证的史料。
其一:壬午春,余奉甘二月,(黄河)冰解……迩夏桥(指明代修的黄河镇远浮桥,位中山铁桥东)废时,渡河者皆泛牛皮鸱夷、牲口浮水而过者。水势湍激,每激下数里不止,人畜间有淹没者,以致逡巡畏渡;阻滞急递亦复不少。
(清)齐世武:《天下第一桥记》
皮筏子不仅能作短途的客运、货运,而且也能用作长途客货运输。近人谢彬在其所著的《新疆游记》中曾有过“夏秋黄河冰解,恒有皮筏自西宁载粮食顺河而下”的记载。据说末代陕甘总督长庚辛亥革命在甘肃成功后就是乘坐皮筏子逃往银川的。最叫人称奇的是一位叫许承尧(1874—1946)的学者在其诗作中自述的一段乘坐皮筏的经历和感受:
缚牛皮架为簰,顺河流由兰州赴包头镇,同行者期余于中卫。余自兰州迂道平凉,经固原兼程赴之。登簰甚适,闻水声拈此:
清波容与紫波明,饭软茶香爱嫩晴。
绝似新安舟上住,梦回枕侧过滩声。
(《疑庵集》)
文中所说的“簰”就是《县志》所说的棑,音排,就是皮筏子,他们乘坐的是临时新做的皮筏。这首诗的小序中说,他跟友人相约去包头镇(当时属绥远省,今属内蒙),友人乘皮筏从兰州出发,而他则先从陆路去平凉,然后经固原直奔宁夏中卫。在中卫的黄河边跟友人相会,然后同乘那架牛皮筏子驶往包头。看来他们乘坐的筏面大,浮力也大,不但能行驶千里多路,而且也能在上面生火,烹茶做饭,甚至可以躺着睡觉。这首诗表达了作者愉悦自得的心情。
那时候,黄河河岸上、河面上筏子随处可见,乘坐也十分方便,筏夫(那时兰州人称他们为“筏客子”)大多识水性,知水情,驾驶技术娴熟高超,因此,坐上筏子比较安全。兰州皮筏子在国内享有盛名。许多名人学者来到兰州,总要坐坐筏子,体验一下在黄河上漂流的乐趣。二十世纪40年代,著名言情小说家张恨水、国民党政府要员蒋经国来兰州考察时都坐过皮筏子,50年代著名教育家叶圣陶也曾坐筏子到雁滩参观过。他们都曾在自己的游记里介绍过兰州的皮筏子。至于兰州本地人坐着筏子过黄河、走远路,那实在平常得很。二十世纪40年代,笔者常常跟着父亲到黄河北去探亲访友,祭扫祖坟。1952年,我曾随姨夫坐上羊皮筏子到下游几十里外的响水子(榆中县地名)办过事,体验过一回筏子驶经桑园峡时摇摆颠簸、浪花飞溅的惊险场面。
大约在二十世纪50年代末,黄河上开辟了一条由今通渭路北口通往黄河北岸庙滩子砂沟口的水上汽船航线,从此以后,黄河上的皮筏子就逐渐消失了。近几年来,黄河上又出现了皮筏子的身影,不过这时期的皮筏子已不再是往日那种客货运输的交通工具,而成了人们体验水上漂流的一种娱乐工具。